书这么多,要找出和西南一个疾病相关的信息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    但还是得捞。
    时暮正一页一页地翻看着,突然听到从门口传来象征性的一声咳嗽。
    抬头,看到迎向烛火,背着月色的大门口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形。
    自己转过视线,他才慢悠悠地,背着手走进来。
    看他来找自己,时暮心里还有些欢喜,脱口问出,“你怎么来了?”
    对方不说话,径直走过来,在时暮矮几对面曲膝坐下,低着头玩弄手中折扇,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。
    这是在干什么?耍王爷架子是吧?
    时暮也硬起语气,“不想跟我说话就出去,别影响哥哥看书。”
    “怎么?不嫁我,所以只有潮热期需要时,我才能出现在时大夫面前?”
    时暮听着这人有些怨声载道的意思。
    也不想想那天晚上是谁拿自己发疯。
    故意噎他,“既然知道还出现?”
    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,听到他莫名其妙地问:“刚刚那小子叫什么?”
    时暮抬眼打量。
    见他掌撑地榻,歪着身子懒散地坐着,毫不掩饰眉宇间的不愉快,又重复一遍,“刚刚跟你勾肩搭背的小子叫什么?”
    时暮好像知道他在干嘛了,心里尝到某种异样的愉快滋味,勾着眼尾看过去,“哎哟,某些人不会是……”放轻语调强调,“在吃醋吧?”
    他舒展眉梢,“我是你男人,吃醋不是应该的?”
    虽然知道这人讲骚话有一套,还是叫时暮难以自持地心间一跳,搓了搓脖子,“别自说自话啊,你不就是我的……”语气一虚,“血包。”
    对面的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反倒自顾自思索,“说实话,我真的不懂。”
    时暮问:“不懂什么?”
    他极其疑惑,“当凌王妃,有何不妥之处么?”
    这人还没放弃呢。
    时暮低头翻动书页,若无其事回答,“没什么不妥之处啊。”
    他继续思索,认真发问:“据我所知,普天之下,想成为凌王妃的公子小姐数不胜数,某些人真就一点不在意?”
    时暮挑眉看过去,见他自知失言的有几分讪讪。
    哎哟,威胁我是吧。哥最不怕的就是威胁。
    时暮盯着他,眼中尽是凉意,“那要不请王爷去找个想当的公子小姐?”
    对面的人立刻知情识趣,坐起身,又轻又快地摇头,“不找。”
    时暮扯了扯唇角。
    不说两句还不懂事是吧?
    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。
    谢意趴在矮几上,从正面注视看书之人。
    从发带开始,一点点往下,用目光细细描摹。线条修长的脖颈,再往下是交叠的衣襟和用穗子腰带束起的窄瘦腰身。
    想起曾亲手解开腰带,扶着这道腰身,谢意拇指和食指的指腹,不自觉摩挲扇骨,最后停留在扇柄的白色穗子上。
    时暮从书页旁漏过些许余光,注意到他捏着的白色穿珠穗子有些眼熟。低头才发现和自己腰带上这根一模一样。
    这衣服是他给自己准备的,自然是他故意的。
    此刻,他还捏着穗子,刻意在指间细细把玩,让人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。
    好似他想把玩的,不只那根穗子。
    什么心机狗。
    叫时暮心里也不对劲,索性继续翻看自己的书。
    时暮此刻看的是一本叫《西南杂病》的书。
    这是一位走方游医到西南边陲山村走方的经历,里面记录了在西南诊治时遇到的一些不同其他地方的病症。
    谢意出征是一路从西南边境到西南国内,两边气候相近。
    前面的病症都没有直接联系,但时大夫仔细地看,还是大海捞针地捞出了一段。
    “西南多瘴,蛇虫横行,老鼠亦极毒,抓咬可致人高热,可尝试用白芷、艾叶、辛夷、薄荷一众药物制作香囊佩戴,驱赶。”
    老鼠抓咬致人高热?
    难道是鼠疫?或者鼠咬热?
    鼠疫是由鼠疫杆菌引起的烈性传染病,临床症状主是发热、肺炎、出血以及严重的脓毒血症症状。
    鼠咬热则是由小螺菌或念珠状链杆菌引起,症状则是发热、肝脾肿大、皮疹,如果这是念珠状链杆菌引起,还会有关节疼痛的症状。
    似乎症状和谢意的并不完全一样。
    时暮盯着这段文字思索了许久,见对面趴在桌上的人百无聊赖,出声提醒:“你怎么还不出宫回府?”
    “我建府前住永凌殿,如今那里依旧留做我宫中的寝殿。”
    原来是哪都有地方住。
    “那你怎么还不去睡觉?”
    他反问:“你呢?”
    “我要通宵,你回去吧。”时暮说完,静了静,对面轻描淡写吐出一句,“舍不得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
    他兀自说:“前日我已向皇兄请缨,下个月就要出征西南,一去便是两月不能与你相见。”
    西南出征?
    时暮捏着书页的手指不自觉收紧,脱口而出,“这么快?”
    谢意垂眸看他手指一眼,回答:“出征西南不是什么好差事,要离京两月,何况西南国国力孱弱,赢是合情合理,输是难辞其咎,远季和远戎都不愿去,我只能老老实实为皇兄分忧,主动请缨。”
    远季、远戎正是大皇子和二皇子。
    时暮不解,“主动请缨?”
    他丝毫不避忌地告诉时暮,“这次出征的副将乃是皇城司的一位副指挥使。”
    皇城司是守卫皇城安危的军队,由皇帝直管。
    出征副将是皇城司的副指挥使,那就是他有心借出征,收服皇城司那位副指挥使,为以后控制皇城铺路。
    若不是从剧情里知道他的心思,谁敢往这方面猜?
    原来这西南出征是他主动请缨的,早知如此,自己就劝一劝了。
    他这不是老老实实,这是过去找死!
    “已经定了么?”
    “旨意已下。”
    那就是万万没有转圜余地了。
    看对面的小哥儿又是一脸神情变换地想着事情,形容间不少愁思。
    谢意眸中浮起笑意,“你可有舍不得?”
    隔着烛火,他深如静海的眼眸,绵绵情意水莲般浮动其间,叫人心中也搅动了一碗清甜的莲子茶。
    时暮冲他皱了皱鼻子,“你猜?”
    低下头继续看《西南杂病》,只是翻动书页的动作都更快了。
    他坚持要在这里看书,谢意只能从旁陪伴,不时替他挑一挑烛火。
    夜色越来越深,谢意困倦,用手肘支着榻,睡了片刻,又在极不舒服的睡眠姿势中醒来。
    对面,蜡烛将要燃尽,刚刚翻阅完一本书的人也疲惫地趴在矮几上,枕着手臂安睡。
    虽然天气转暖,但深夜亦有凉意。
    谢意起身,转过去,小心地给他披上自己外衣。
    睡着的人呼吸和缓,吹拂鬓边一缕发丝,平日干净柔和的面容,被这静夜残烛染上旖旎的暖黄,更觉美色无边。
    谢意俯身欣赏了片刻,又随手翻看他刚刚翻阅完的书,见书名是《西南杂病》,讲的是西南边陲的一些常见病症。
    他在研究西南?自己出征西南?
    可有什么联系?
    正思索间,听他喊了一声,“谢晏和。”
    谢意认真确认,这人确在熟睡,心中欣喜,凝注间故意轻声问:“嗯?喊你的男人做什么?”
    没想过得到回答,刚要直起身离开,睡梦中的人又用略显模糊的嗓音吐出一句。
    谢意清晰地听到他说:“我一定会救你。”
    第64章
    救自己?这是何意?
    谢意怔在原地,伸手用指尖轻触那片光洁的额头,划过脸颊,最后停驻在尖细下颌。
    似想从这张秀雅的面容上揣摩出刚刚那句话的深意。
    虽然终究一无所获,却让谢意知道了另一件事。
    他心中,分明尽是自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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