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受惊似的,微微僵硬了会儿,才回头。
    谈稷逆着光,面孔有些看不真切,相比于她的如临大敌,他神色和往常一样平和,脱了外套勾挂到一旁,回身时像是客套一样随意问了她一句:“等很久了?”
    方霓一时分不清他是客套,还是讥诮。
    他看不惯一个人时,是惯常用云淡风轻的口吻来折辱人的。
    像她这样脑子短路半拍的人,有时候被他戏弄了可能还反应不过来。
    所以 ,她此刻的表情非常警惕,自然也没有回答他。
    谈稷也不在意,抻开办公椅落座,悠然翻文件。
    他似乎真的只是客套一句,没再搭理她,助理已经伏低了在一旁汇报了。
    钢笔划过纸页,很清晰的沙沙声。
    四周更加寂静,方霓心里很乱。
    等了会儿,她抬头去看谈稷。
    他坐在一团昏暗里,签完一份公文,单手调亮了一下手边的台灯。
    “……你什么时候忙完?”她咬唇。
    屋子里不止他,办公桌边围着的除了助理还有两个高管模样的人,闻言都朝她看来。
    加之谈稷眉梢微挑了一下,眸底溢出几分笑,方霓更觉得无所适从的尴尬。
    “你有话要跟我说?”他偏头对她笑了下,手抵在下颌。
    这话真的
    很像“您终于愿意跟我说话”了的味道,调侃十足。
    方霓没吭声,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。
    到底是公众场合,谈稷敛了笑,语调公事公办:“稍等一下。”
    方霓“哦”了一声,坐回去。
    本来也就是想得个确切的回音,本就没打算真让他优待她。
    之后的时间他都在办公,方霓坐在一旁静静等待。
    一开始的焦急心态,反而渐渐趋于平和。
    过一会儿坐累了,她拿出手机给朋友发消息,说她中午不回去吃了。
    再看一眼手机,已经是中午12:15分了。
    “抱歉,事情有点多。”头顶传来温淡有礼的声音。
    方霓神色复杂地抬头,一言不发地凝视他许久。
    他大大方方地被她看着,居高临下,平静和她对视。
    无形的对峙让室内的气愤有些古怪,低头做笔记的两个高管也不由抬头朝这边望来。
    谈稷头也没回:“你们先回去。”
    两人应一声,连带着助理一道出去了。
    谈稷在她对面翩然坐下。
    他不说话,方霓也不说话,只是用那种眼神静静端详着他,好似要将他看穿。
    这种像是赌气般的行为,很像小女孩的倔强,没有实际威慑作用,也没什么意义,只起到发泄的效果。
    任由她看了会儿,谈稷终于有些烦了,微哂一声:“看够了?”
    “没看够。”
    “那您继续。”他淡道。
    刚才的是气话,她不是来跟他吵架的。
    方霓深吸口气,略微平复了一下心里的那份郁闷。
    她再次告诫自己,沉住气,可以算得上是低声下气:“我是找你有事。”
    “哦,有事才找我。”他懒洋洋地拿过一侧闲置的报纸,悠然打开。
    方霓:“……能好好说话吗?”
    “你要跟我好好说话吗?”他抬眸,无波无澜,只微微歪头递了个反问的表情。
    方霓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    他在点她,是她先开始不想好好说话的,她是咎由自取。
    吵架是吵不过他的。
    方霓憋着口气,低垂眼帘:“对不起。”
    谈稷失笑,语气和缓:“难得跟我第一次头,还是我逼你的。”
    是句调侃的话,倒听不出讽刺的味道,反而噙着一丝说不出的感慨和无奈。
    方霓头皮发麻,不太想的,耳尖还是有些红。
    她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边,迟疑了一下,郑重地望向他的眼睛。
    谈稷避开了她的目光,起身:“先去吃饭,有什么吃完再说。”
    他已经朝门口走去,方霓怔了下,只好跟上去。
    -
    谈稷带她去的是附近一家云南菜馆,菜肴酸鲜可口,很开胃。
    方霓的食欲却不是很高,吃了两口就有些食难下咽。
    “多吃点,我看你瘦了。”谈稷把手边的南瓜例汤推到她面前。
    他看她手边的那份已经吃完了,别的倒没怎么动。
    方霓多看了他一眼,不知道该说什么,后来还是什么都没说,低头把那份南瓜例汤喝完了。
    比较浓稠的例汤,喝着方便,也能果腹。
    他似乎也不急着跟她聊正事儿,只是劝酒、劝菜。
    她不打算喝酒的,后来还是喝了点。
    可能是心情抑郁的缘故,喝了一点点她就觉得有些头晕。
    方霓放下杯子,窗外的柳树光秃秃的,湖岸边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捞枯叶。
    秋景已经显露萧条的颓势。
    秋风从窗外灌入,吹在脸上微微的凉。
    谈稷沉默与她对桌,目光在她温柔又萧索的面孔上逡巡。
    看不得她的悲伤,他移开视线。
    过一会儿经理模样的女人又过来,大方地说店里有新品,消费满四位数赠送烤乳鸽一只,请他们品鉴。
    谈稷笑了下:“端上来。”
    女人双手在空中一拍,服务员就推着餐车进来了,两人合力将一只包裹着锡纸的盘子端上了桌,又用工具将锡纸剥离开,扑鼻的香气顿时填满包间。
    “尝尝。”谈稷用公筷夹起一开服务员已经帮忙剃下的肉。
    “我饱了。”
    “尝尝。”谈稷置若罔闻,简单地重复了一遍,径直将那块肉放到她碗里。
    他眉眼间云淡风轻,似乎只是一句寻常话。
    但这是命令,不是请求。
    方霓嘴唇微颤,后来还是捡起那块肉吃了下去。
    平心而论,味道是好的,但她味同嚼蜡。
    与其说是吃饭,不如说是他对她的一场服从性测试。
    方霓觉得他就是在报复自己。
    她把那块乳鸽一口一口吃完了,咽得快,还有些噎住,哽咽道:“你满意了?”
    “觉得自己很委屈?”他看她的眼神,很像是看一个笑话,“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,霓霓。你求过除我以外的人吗,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?”
    方霓抿着唇抬头,跟他对视。
    谈稷唇角勾起一丝弧度,陈述的口吻:“别人愿意帮你,无非是因为你能被他们利用。自古以来,利益互换才是道理,没有谁是大发善心的救世主。你能给他们提供什么便利?你的美貌?还是身段?说实话,这些吸引人但都不太值钱,大概只是一盘上了桌被吃完就端下去的菜,可能付出了,但什么都捞不到。外面坏人很多,不是谁都跟你讲道理。”
    方霓脸色苍白,感觉到被莫大的羞辱。
    “觉得难听?”他注视着她,并无嘲讽或折辱的神色,“可这就是事实。”
    方霓听懂了,深吸口气:“谈先生,我求你。”
    谈稷笑,目光停留在她鼻尖的小痣上,又幽幽转回:“态度还算端正。”
    方霓噙着泪别过脸去,不该这么情绪化的,忍不住。
    到底是他从前太惯着她了。
    谈稷捻着烟蒂,没有点:“条件只有一个。”
    “请说。”
    他略眯缝着狭长的眼:“别闹了,回来吧。”
    方霓心里泛酸,忍不住笑了一下:“如果我不愿意,你会用强的吗?”
    “不会。”他夹烟的手,轻轻地按了下太阳穴,青筋还是突突地跳了下,到底按捺住,“但你要清楚,除了我,谁还愿意帮你?还有这个能力帮你?”
    -
    方霓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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