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揉了揉眉心道,“赵如意原先说,只要能找出杀害她丈夫的凶手,就全交给本官做主。所以,你剖吧。”
    “行......谢大人,刀。”
    剖尸。
    原先仵作验尸,验得大多都是刀具所致的外伤,并不需要剖尸,张伟当县令的时间并不久,他是不曾见过的。
    “呕......”
    一旁的书吏忍不住捂嘴作呕吐状。
    他毕竟见过不少尸体,死状惨烈的也见过,面对尸体时,能做到面不改色,已经不错了。
    可眼下生生剖尸,那当真没见过。
    沈雁回的刀被她磨得很锋利,只轻轻一滑,就能很快见到里面的肠子。
    “呕......”
    莫说那几个衙役,连张伟都不敢正眼去瞧,忍不住呕吐。
    他说来说去,也只是一介书生。
    鸡都没杀过,如何能见人硬生生剖开人的肚子?
    本来这鸡舍里就臭,叫人忍不住犯恶心。
    眼下的场景,铜锣县众人更是无人能忍受。
    张伟靠在墙角根处,将一早吃的馒头配炙鸡皮,吐了个精光。
    “易达兄若是实在难受,就出去透透风吧,本官与沈仵作在这里就行。届时,你可直接查看本官的记录。”
    谢婴面不改色,站在沈雁回一旁,瞥了张伟一眼。
    “嗯,谢大人说得对。”
    沈雁回连头都不曾抬一下,“张大人您不舒服就先出去吧,这般场景,确实非常人能忍受。”
    张伟扶着墙根,大口喘着气。这一大口,就又将鸡舍里的恶臭味给吸了个遍。
    “呕......”
    哗啦哗啦。
    “本官,本官......”
    张伟接过手巾擦了一把嘴,又抹了一把被逼出的生理性眼泪,“本官可以忍受......呕。”
    哗啦哗啦。
    张伟站直了身子,大吸了一口气,努力告诫自己区区臭味,无视即可。
    心中无臭,便是不臭。
    他身为一县父母官,将邻县的县太爷与仵作请过来帮忙,本就是在求人。
    眼下死的是他们铜锣县的人,旁人都能做到面不改色,他如何能退缩!
    无碍,一点都无碍。
    不臭,一点都不臭。
    呕......
    张伟涨红了眼,“沈姑娘,请继续吧。”
    “好,银针。”
    “记,银针刺喉管、胃肠处并无发黑......肺大,且与胃剖开后,有积水。”
    “针线。”
    “给。”
    沈雁回将尸体的肚子一针一阵缝上,随后站起身来,摘掉手衣。
    她叹了一口气。
    “谢大人、张大人,胡峰应是死于,溺毙。”
    “溺毙?”
    别说是谢婴,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。
    人在鸡舍,如何能溺毙?
    他们四处检查了一番,能装水的,也只有喂鸡的食槽。
    那条两个手掌宽的食槽,也淹不死人吧?
    “很明显,这儿不是他的死亡地点。”
    沈雁回用衙役打来的清水洗手,“胡峰是被人抛尸在此处......还有,民女方才验了那三只黄鼠狼的死因,是死于中毒。”
    “这......”
    张伟一时间哪能摸得着头脑。
    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家鸡舍里,却说是溺毙。
    身旁有三只死了的黄鼠狼,还是中毒死?
    这这这,这如何查起?
    “将胡峰的尸身抬出来吧,里面不是个安息的好地方。”
    待众人走出鸡舍,已是正午时分。
    “张大人,这个给您。”
    沈雁回将包成一团的手巾,递给了张伟。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
    怎么忽然要赠他手巾了?女子赠他手巾,莫不是......
    沈姑娘,确实厉害,相貌也好,值得他欣赏。
    张伟的耳尖红了。
    “里头有胡峰头发里夹着的东西。”
    张伟差点没把手巾给丢飞出去!
    “咳......”
    张伟大声咳嗽,遏制自己将丢掉手巾的欲望,颤颤巍巍地一层又一层地翻开手巾,“是,是什么啊。”
    “是扁豆花瓣。”
    白色手巾包裹住的,是一片紫色的扁豆花瓣。
    “李毛,收好,许是怎么关键证物。”
    张伟立刻将手巾包好,扔给了一旁的衙役。
    “是!”
    几人在鸡舍门口谈话间,赵如意回来了。
    她将装了巨大鸡笼的板车拉倒一边,用衣袖抹了一把额间渗出的汗。
    “敢问张大人,民妇丈夫的死因查到了吗?”
    赵如意穿了藕色交领袄子,盘了同色包髻,簪蚌珠簪两支,胳膊上束了攀膊,朝着张伟行了个礼。
    她长得比较丰满,往张伟身边一站,块头竟是比他还要壮上三分。
    脸大圆眼,挺鼻薄唇,眉心处长了一颗棕痣,眉骨与鼻梁的交际处有几道横纹。
    岁月并不败美人,她很漂亮。
    “沈仵作说,应是溺毙。”
    “溺毙。”
    听到这话,赵如意抿了抿唇,缓缓道,“那民妇眼下,能将我们家胡峰,接出来了吗?”
    “请便。”
    丈夫死了,倒是察觉不到赵如意的悲伤。
    “恰逢秋日,扁豆花绽开之际,我家小妹要我给她带几串扁豆花把玩。”
    待赵如意走过沈雁回的身边,她浅浅一笑,“小妹顽皮,请问赵姨家种扁豆了嘛,我斗胆为小妹讨要几串,实在愧疚。”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    赵如意怔了怔,转身看她,“我与我们家胡峰,都不喜欢吃扁豆......姑娘去别家瞧瞧吧。”
    阳光正好,铜锣县的几位却是面色个个惨白。
    吐了一地,已是胃里空空。
    “谢大人,我们去吃饭吧,好饿。”
    沈雁回洗干净她的剪子刀具,用布擦干后重新放回竹箱。只是这竹箱倒是一直在谢婴的身上背着,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。
    有人帮着背竹箱,那不要白不要。
    “想吃什么?”
    “那自然是,黄金鸡,又香又流汁的黄金鸡。”
    沈雁回在谢婴的面前比划着鸡的大小,引得包上坠着的银铃叮当作响。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“‘黄金鸡’确实为本县的名菜,不如由本官带怀风兄与沈姑娘去吧,也算是本官为你们接风洗尘。”
    张伟非常热情好客。
    “黄金鸡”作为铜锣县的特色菜,自然是需要拿出来好好招待一番来客。更何况方才二人,一人验尸,一人记录,实在是帮了他大忙。
    “易达兄不必客气,一会我们用完饭便回青云县了。”
    谢婴抱着双臂,淡淡道。
    “不多留一会儿吗?铜锣县青山绿水,景色宜人,适合采风。且此案诡异,还未......”
    “破案,是易达兄的事。”
    谢婴说得也极有道理,他们俩只是被邀请来验尸,并不用参与整件案子的侦破。眼下尸体已验,也是时候回去了。
    “谢大人,我们帮帮张大人吧,反正眼下青云县也没案子。”
    沈雁回的同理心又犯了。
    作为一名法医,无法做到对死者置之不理。何况她方才验尸所得,这胡峰很明显是死于他杀。
    “不去摆你的小食摊了?”
    谢婴挑了挑眉。
    “试试吧,这两天实在破不了这案子,我们就回去,好不好?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谢婴挎着竹箱跟在沈雁回一边。
    “那本官就为怀风兄与沈姑娘带路,且随我来吧,本官带你们去本县做黄金鸡最有名的酒楼吃鸡!”
    张伟抖了抖衣袖,将头一昂,也是时候轮到他来表现了。
    鸡舍离街上有些远,方才他们也未驾车前来,眼下只能步行前去。
    “你方才说.....就与本官去的。”
    “哎呀,张大人客气嘛,肯定是免费的。谢大人,我这不是替你省钱嘛。”
    沈雁回眼睛一眨,怎么从这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怪味。
    什么味呢。
    “本官并不缺那几只‘黄金鸡’的钱。”
    “那晚些,我们俩去吃宵夜,听说铜锣县的夜市非常好玩,到时候我们肯定不与张大人同去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走在前面的张伟就听着耳畔处传来嘀嘀咕咕的窃窃私语。
    什么“不与张大人同去”?
    他张伟不好吗!
    仙鸡楼。
    这是铜锣县最好的酒楼。
    自从张伟任职铜锣县县令,就爱上了吃鸡。县里的每一家做/鸡的铺子,他都吃了个遍。
    直到他吃到了这家。
    那时候的仙鸡楼还不叫这个名字,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食肆。
    可张大人一去,一吃,认为这简直就是他吃鸡以来,吃到过最好吃的鸡!
    紧接着他提了一幅字——此乃仙鸡也。
    县太爷前来吃鸡,又给提字,这不是活生生的招牌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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